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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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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上)

傅少軒一直記得任何事發生的時間或地點,甚至是各種容易忽視的細節。

關於傅少軒的記憶,那不是像多數人認定的模糊概念,不是「國小生日時得到一台腳踏車」、「初戀對象是國中同學」這種連自己都無法具體描述的東西。

傅少軒的記憶,是有如一台精密計算的電腦,準確分明的儲存在他大腦內的「資料庫」中,需要取用時,只要憑著關鍵字標籤,他可以找出過去經歷的一切細節,幾月幾日幾時、與什麼人做過什麼事、乃至於對方的穿著打扮、說過的話都清清楚楚記得。

他記得1996年9月14日,他的父母第一次帶他外出爬山,穿著藍色圓領T與灰色運動褲,套上深藍色連帽薄外套,頭戴他不喜歡的白色鴨舌帽,早上七點從象山親山步道登山口進入,早餐是入口旁的攤販烤番薯,他們八點抵達山頂,休息了十五分鐘,九點半下山,在父母幾番猶豫是否要搭公車後,他們最終決定步行回家。

1996年11月20日,家隔壁開始施工,噪音不斷,在週末假日時這點深深困擾著他。

1997年5月14日,陌生的女人第一次出現在家裡,穿著好看的荷葉邊赭色連身長裙,配戴閃閃發亮的好看項鍊跟好看首飾,和媽媽聊天。他從不讓自己被發現,對必須躲藏感到有點困擾。

1997年7月11日,那是他與捲捲第一次相遇的日子。他在拼湊無圖拼圖完成第37片時,她闖進他的房間,她有一頭齊眉的烏黑瀏海與長髮、樣式簡單的紫紅色連身裙、不特別吵鬧、不會一直扭動身體、直勾勾的盯著他看。她說他好厲害。真好,沒有人會這樣說他。

從此以後,在他的資料庫裡便處處可見捲捲的身影。

1998年1月7日父母幫他與捲捲一起慶祝生日,買了六吋大的水果巧克力蛋糕、1999年4月3日捲捲第一次在他們家過夜,因為她的父母工作太忙無法回家照顧她、2000年1月7日捲捲花光積蓄買了《費曼物理學講義》全套送他,那是父母遲遲沒買給他的套書之一、2001年9月1日他們第一次一起出門上學,因為捲捲也來讀信義國中了......

捲捲就像是他檔案櫃上的常用標籤般,在那些最重要的檔案夾裡從未缺席過。

2014年3月15日,他用房間製作的釘槍陷阱殺死媽媽,捲捲在他被爸爸咬之前砍死了他。2014年3月22日,家樓下的「殭屍」越來越密集,面臨食物短缺危機,於是他剁爛了父母,把父母的大部分抹在雨衣上,與捲捲一起永遠離開了熟悉的家...

縱使他失去了習慣的家、失去了習慣的父母、失去了習慣的生活,捲捲依然留在資料庫裡,和他一齊刷新每天每天的資料記錄。

捲捲,姜雁柏。

是超越了習慣的存在。

但是--

2014年7月11日,捲捲,被吃掉了。

除了少數的貼身用品外,什麼也沒留下。

2014年7月11日。

他失去了超越習慣的存在。

捲捲,姜雁柏。

失去(下)

他不記得什麼時候被人架上箱型車,不記得那些人說了什麼,也不記得他們中途停靠了多少地方。

他無法像過去一樣確切的講出幾月幾日星期幾。

他腦袋中的記憶殿堂、掃描機一般的觀察力,他的「資料庫」隨著最後一個「重要標籤」的遺失而罷工了。

但這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身邊沒有半個習慣的人、習慣的事、習慣的物。

他彷彿如初生嬰兒般,看待這突然間全然陌生的世界。

他吃著他們分給他的食物、在他們失去耐心前執行他們交代的事--雖然或許不全然照著指令做、盯著在地上旋轉的硬幣看上好幾小時、總是窩在最不起眼的邊角。

「腦子不正常的」、「怪胎」、「智障」,他們之中有一小部分人開始這樣稱呼他,更有一些人對他怒目相視。

但這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他龜縮在箱型車的角落,繼續反覆玩弄外套上的拉鍊。

不知道過了多久後,他們停靠在一堵巨大的貨櫃牆外,有人說這是最後一站了。

在做了很詳細的身體檢查後,他們收走了他身上攜帶的大部分東西,並帶領他進入。

那裡面的一切令他想起以前讀過的學校,很多人來來往往,對他這「新來的」投以打量的目光,但他並沒有東張西望,而是低頭盯著自己左右左右踏的鞋子。

後來,他們安排了一間貨櫃屋給他住,並塞了張地圖給他,規定他每天要到地圖上的哪個地方報到。

他開始日復一日照著他們的要求做事。

不知道今天是幾月幾號星期幾。

只是日復一日、日復一日的做著他們交待的事。

反正,這些都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