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報紙上刊登了一個六乘五的版面。
上頭沒有的華麗辭藻和浮誇的比喻,黑色的墨字穩穩地打印在粗糙紙張上,平實的兩百五十個單字,恰似其份地囊括了他們的所有,在那一小格空間裡,是他們自成的一個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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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溯到最初的開端,是一個親吻。一個不合時宜的親吻。加上許多腎上腺素,和滾落到唇邊的血水、汗水。而僅僅是眼神相交的電光石火之間,將理智攪得天翻地覆。碰觸裡有著至死方休的氣勢,帶著幾分顫抖,也許是恐懼、也許是興奮,他們無暇思考那些,又或者什麼也沒想。
唇舌相觸的那幾秒,他們感到平靜。
那一次的任務裡,哈利的腹腔被轟了一個大洞,梅林得到幾個骨折,撤離時情況已經不能更糟。哈利在手術房裡頭待了十二小時,術後的一次感染,接著住院三個月。他們兩人的恢復都十分良好,唯一留下的只有扎在心上的愛戀。
他們就這樣相戀了二十年。
二十年。一個嬰兒成長為青年的時間。他們度過一段漫長的歲月,也經歷了太多。快樂、悲傷,還有許多爭吵。是的,他們時常爭吵。最嚴重的一次是哈利不顧梅林的指示,最後弄得狼狽不堪。其次是李的事件,梅林說,他慶幸李將他帶回來。那一次哈利朝著梅林咆哮,而那也是第一次他看見梅林掉淚。哈利責怪梅林的自私和殘忍,過程中梅林持續沈默,最後他回答,他不想失去他。那聲音沙啞得像是費盡力氣從胸腔裡被擠壓出來,語氣聽起來像是一條擱淺的鯨魚。
哈利不記得最後怎麼合好,也許梅林記得。而那對現在來說只是一件往事,他們過去的一小部分。唯有這些情感的堆疊,這些記憶的軌跡,他們才顯得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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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早晨,兩人的休息日,范倫坦事件過後的五個月。天色微亮,他們雙雙躺在床上,先睜開眼的人是梅林。上午九點,離他們平時習慣的起床時間已經超過許多。梅林沒有馬上起身,側身看向哈利,用眼神靜靜地描繪他的所有。微捲棕髮,闔起的雙眼、垂貼的睫毛,唇部柔軟線條,鎖骨俐落刻畫,隱沒在被單下依舊精壯的身體曲線,最後目光來到哈利臉上,那個橫跨太陽穴的傷疤,梅林的視線在那裡停留了很久很久。它猖狂地佔在那裡,彷彿不斷地再提醒曾經發生的那些——他以為自己將永遠失去哈利。梅林清楚每次哈利的外勤任務,他就得做好心理準備。殘酷的是——他曉得自己從未做好準備。
梅林伸出手,貼上那道疤痕,凹凸不平的觸感從指腹傳來,相較五個月前,已經略為平整。他微微起身靠近哈利,在那裡留下一個吻,又輕又溫柔。當梅林退回原位,哈利已經轉醒,仍舊有些許睏乏的雙眼,帶著淺淺地笑意。
他們的眼神相互交錯,如同二十年前那般。時間彷彿在這裡靜止。
而那些字句像是無意識地溜出梅林的口中,在恆亙的這一刻裡,顯得如此漫長。他看見哈利停頓了一會,接著嘴角彎起的弧度如此完美。
我願意。哈利回應。
語言太過多餘,他們繾綣地相擁,親吻。
接著他們墜入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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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的籌備並沒有花費太多時間,只需要一個儀式,一個簡單的場合,並將消息刊登上報。在這段期間有許多祝賀,以各種形式如同倫敦的細雨般傾落而來。他們借用金士曼總部的一個房間,加以改造,而座上嘉賓全是組織人士。
在準備室裡,哈利望著正在著裝的梅林,對方今天穿著一襲正統的蘇格蘭服飾,墨綠色的毛呢格子裙,側邊有著流蘇披肩,他明白梅林舉止裡的慎重。
哈利緩緩地摸上額間的痕跡,這一切的理由梅林從未明說,是曉得他能夠讀懂。如同他們的第一次親吻,他們看進了彼此的靈魂。
哈林起身向梅林走去,幫對方整理垂落在肩膀的穗帶,梅林同樣地替他微調領結,哈利趁機捉住梅林的指尖,接著和他相握。梅林的體溫像是蜿蜒在山谷裡的河流,慢慢地朝他襲來。哈利手下的力道攢得很緊,彷彿他們不曾相握,他將言語化做一個觸碰,任由自己被對方淹沒。
「時間差不多了。」梅林提醒。
「好。」哈利鬆開梅林的手往門的方邁進,並回頭給了梅林一抹微笑。
「等等。」梅林出聲阻止,哈利停下步伐,「你忘了東西。」
他的臉上露出不甚明顯地困惑,靜靜地站在原地等待梅林接續。
「你忘了給我一個吻。」梅林落下最後一個音節的同時,哈利大步地朝他走去。
下一秒,他們不顧身上熨燙整齊的衣裝,吻得像是末日來臨前那般的狂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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