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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重之音》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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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重之音》

黑字:久里朱中

藍字:夏樂中

黃字:蘇萬中

牠無聲滑過天際。

恍若闃闇中一團翻湧的火,雙首一體的鳳凰鼓動翼翅,七彩流光於鳥羽上焬焬流轉。帶有某種莊嚴的沉默,那道倚風翩飛的身姿孤懸於夜幕之中,接著昂首——

「『——…』」

僅一剎那,絕美的和聲迸綻於天地之間。

如水波般盪漾的音律接二連三,捲噬掉蛙鳴,捲噬掉夏日的蟬聲。連同輝煌明耀的殘影,往西邊徐徐遠去。



第一天


「雙頭鳥?」稻子在強烈的陽光下呈現鮮艷的綠色,久里朱敞開車窗,從外頭吹進來的風很熱。

「是啊,」接待的司機一邊維持時數一百的速度,一邊朝坐在副駕駛座的久里朱咧嘴一笑,「老爺說了,想當下任當家就得把鳥找回來。所以囉,大少爺才找來這麼多人吧。雖然前面的人都失敗了——,」在田埂間起伏的小轎車突然來個一百八十度急轉彎,「不過小姐您一定沒問題的,不用擔心啦!」

——我只擔心我的生命問題!給我看前面啊!喂!

在內心瘋狂吐槽完,久里朱把視線拉回窗外的景色。綠油油的田地一路綿延到遠邊的山林,據說從這裡到地平線的另一端都是福澤家的家產。

然後、福澤家的傳家之寶不見了——說得更精準一點,是繪卷的內容物消失了。

描繪共命鳥的繪卷某天起了異樣:畫中的鳥兒翩飛而去,徒留空白的紙卷。

所以呢,身為繼承人的大少爺不忍心老父親傷心難過,只好聘請專業人士把傳家之寶抓回來了……以上是久里朱的情報。

白癡啊?怎麼想都是畫被掉包了吧?! 久里朱忍住吐槽的慾望,漫無目的思考之間,車子已經抵達目的地了。

在大得誇張的日式大宅邸接受恭迎後,久里朱被領到招待客人用的和室。趁著雇主還沒來之前久里朱四處打量房間,然而沒多久,走廊便傳出木頭地板的擠壓聲。

隨著有些慌亂的腳步聲,紙門敞開了。

「客人,這裡請…」

年邁的女傭彎低身子,做出請進的手勢反手向著會客室內,她的態度畢恭畢敬,然而紊亂的腳步卻流露想盡早離去的訊息。


「好的,感謝您…哎呀?」對女傭慣性勾起禮貌的微笑,不過當視線移往室內時卻顯得有些訝異。

「這位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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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的走入和室內。內心想著是武神小姐嗎?記得曾經見過但未曾正式讓雙方打個照面,她無意報出對方名諱,靜靜等待自我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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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意料外的人,久里朱愣了一下,「……萬小姐?你怎麼……。」

你怎麼會在這裡?! 話到了嘴邊,久里朱馬上想到最可能的答案。「呃、您也是來這裡工作的嗎?」沒想到會在這裡碰上公會的人,世界還真是小啊,久里朱難掩吃驚。

「啊啦,不使用敬語也無妨,武神小姐。」保持笑容溫和答道,點了點頭。
「看來您也是受邀前來,說不定等會兒還會再遇見同業呢?」
蘇萬腳邊竄過一只毛色純黑的查達利貓,走向久里朱坐在腳邊仰望著她,並細微喵了聲。


「欸、欸?!等等!有很多人嗎?我還以為只有我被叫過來咧…。」
萬一副稀鬆平常的模樣,自己這麼驚訝有些丟臉,久里朱彎下腰搔弄貓的下巴來掩飾心情。原本想說這次任務應該很簡單的……久里朱升起不好的預感。

「打擾了。」紙門再度敞開,夏樂踏入房內,在視線觸及兩位先到者時忍不住露出微笑:「萬小姐、久里朱,妳們好啊!」
看來之前聽完雇主的話後做出的推測沒有錯,果然遇到公會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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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夏樂?」眨眨眼確定自己沒有認錯人後,久里朱快步走向夏樂,「未免太巧了吧……!只有你一個人嗎?」久里朱左顧右盼,但沒看到期望中的女性。

「只有我一個沒錯啊!」發現久里朱搜尋的目光,疑惑的轉頭看了看身後。

「而且我想應該是不會再有人來了。」

「這樣啊。」聽見回答有些掃興地聳了聳肩膀,接著再度笑了,「我還以為只有我一個人呢!太好了,這次有大家在一定會很順利的!」

「很順利嗎?可是就我的感覺這次的問題好像比較複雜一點...」邊說邊坐下來。

「好像牽涉到家產繼承什麼的,」不太確定怎麼措辭,低頭想了一下才再度開口:「我想我們的雇主並不是想藉由合作把問題解決...」


夏樂語帶保留,忍不住好奇起來的久里朱正想繼續追問,屋子外突然傳出一陣煙火的聲響,沒多久喧嘩聲就從走廊另一側傳過來。

「大少爺,那是老爺的東西……。」「嘖!少囉嗦!」

和傭人來回爭執的中年男子手中抱著一個物品,看清楚那是什麼東西的瞬間,久里朱啊地叫出聲。

——那是一把長管槍。 傭人和男人同時轉頭看向發出叫聲的久里朱。

「不好意思,打擾了,請繼續。」一和帶有試探的目光相交,不擅長應付長輩的久里朱立刻想縮回和室,但男人卻啪噠啪噠朝會客室的方向快步走來。

「——各位久等了。我是福澤家的一平。一路上很辛苦吧?」講話速度飛快的男人彎腰向在場所有人一一遞上名片。

福澤一平,福澤酒藏的會計師。 後知後覺發現對方是這次雇主的久里朱舉手,「抱歉,我是,呃,之前連絡過的武神久里朱。」

        

「喔喔,您就是……。」自稱一平的男人哈哈笑了起來,接著一時興起般提議一起去釣鯽魚。正當眾人思考該怎麼拒絕才不會太失禮的時候,大概是擅自取槍被發現了吧,傭人前來轉達大夫人不太高興的消息。

「真麻煩。」男人咕囔之後說了抱歉就挪步離開會客室,久里朱連忙跟上去。一路上所有人對大少爺畢恭畢敬,然而眼神都有些古怪。

「啊,一平哥。」佇立在走廊談天說笑的人們一看見一平少爺氣勢沖沖走來都主動讓出道路,只有一名長相清秀的年輕人出聲向男人打招呼。但大少爺沒有停下步伐,只是面無表情嗯了一聲便匆忙走遠。久里朱回頭多看了年輕人一眼,正巧和打量自己的年輕人視線對上。

五官太過端正的年輕人瞇起眼,禮貌性一笑。……好漂亮的人。久里朱跟著傻笑一下。

「……這就是大哥找來的人啊。」

轉身時,對方似乎吐出這句。有哪裡不對嗎?久里朱短暫疑惑一下,但眼看越來越跟不上雇主的步伐,沒時間多作細想的久里朱加快速度的同時立刻把這件事拋諸腦後。


向進房的夏樂頷首點頭,回覆了招呼:「夏樂先生,日安。」也邊聆聽著他們之間的對話。

在福澤一平的登場後對方遞出名片的同時,蘇萬思考著要不要回遞名片,不過仍是打消念頭,不著痕跡的打量福澤一平。

後來除了槍身亮相時,蘇萬表情出現微妙的變化外,幾乎是全程保持沉默,直到久里朱趕忙跟上大少爺後才起身對夏樂微笑:「哎呀,看來會變得更麻煩呢,夏樂先生。」

「希望可以順利解決啊...」回給萬一個微笑之後也站起身,順手把剛收到的名片放進口袋裡。

想起剛剛見到的那名男子,夏樂忍不住眉頭微皺。
感覺是個有點衝動的人...不,還是再觀察看看吧。

夏樂很快的提醒自己不要被第一印象左右。

「萬小姐,我也要去找找我的雇主了,待會兒見!」在心裡默默把從剛才到現在發生過的事梳理一次之後,開口向對方簡短道別,率先走出門。

雇主...那麼,武神小姐的雇主是長男一平先生,依夏樂先生的反應來看,雇主並非大少爺。

夫人對這方面也不清楚,見夏樂先生如此斷言現在的術師只有我們。

以刪去法推測,夏樂先生的委託人是二少爺佑二先生嗎?不過,感覺三少爺慶三先生的可能性還比較高呢,畢竟我對三少爺而言像是夫人硬塞過去,他不像夫人那麼信任我。

「接下來...去蒐集情報吧,武神小姐的部分麻煩您了,紫大人。」

夏樂先生的目的也要弄清楚呢,說著起身離開,打算四處晃晃。

『喂,怎麼妳使喚人的手段更高竿啦?知道了知道了。』渾身蓬鬆的青紫開口埋怨後也隨蘇萬離開,往久里朱的方向尋找著。


久里朱佇立在走廊的分叉口。只是一個閃神,就和雇主分散了,久里朱有些哭笑不得。正在思忖該往哪個方向走時,人們的喧嘩聲突然朝這邊接近。

「喂,我說,不只大少爺,二少爺這次也很積極啊。」

「哈?真正積極的是二夫人吧?連三少爺都一起拉下水啦。」

「這不是廢話嗎?只要抓到那個就能得到福澤家,誰會放過這種機會啊?」

「你們說哪邊有勝算?」

「論人數當然是二房獲勝,不過大房那邊不會這麼簡單了事吧?」

「哈哈,沒錯沒錯……。」

越聽越尷尬的久里朱正想避開人群,然而空蕩蕩的走廊沒有任何迴避的地方,久里朱立刻反射性閃進右手邊的廂房──但事與願違,人們也跟著進入室內。

「說起來老爺也真是的……。」人們持續高談闊論,完全沒注意到躲在壁櫥內的久里朱。眼看不可能在這時走出去了,久里朱抱著後悔的心情暗自祈禱其他人趕快離開。

腦子漸漸失去意識的久里朱捕捉到一些情報,像是福澤家總共有三位少爺,分別是由大夫人生下的長子一平、夫人生下的次子佑二和么子慶三。而高齡八十的福澤老爺日前兒戲般宣布將把所有家產傳給找回共命鳥的孩子,福澤家上上下下隨之雞飛狗跳……難怪夏樂的態度很奇怪,不曉得他是被哪位少爺雇來的……。

久里朱還在思考,外頭忽然傳出哪個人靠近壁櫥的腳步聲,久里朱全身繃緊起來。

喀拉喀拉...

壁櫥的門搖動了幾下之後,從門外傳來了聽不太清楚的聲音:「...鎖...了?」

腳步聲再度遠去。

落馡放下壓在壁櫥門上的手,背靠著壁櫥坐了下來。

「久里朱小姐,妾身是落馡。」細細的聲音清楚的傳入壁櫥內:「請妳在裡面稍待片刻,等這群人離開吧。在那之前,妾身會幫妳守住門的。」

落馡剛才照著夏樂的命令在宅邸裡查探,正跟著人群的腳步想從談話中蒐集情報時,恰巧看見久里朱躲進了壁櫥內,而且有被發現的危險,便順手幫忙解了圍。


「……啊、謝謝!」幾乎要感激涕零的久里朱連忙用只有落馡聽得見的音量道謝。


一個鐘頭過後,人群終於轉移陣地。慢吞吞爬出壁櫥的久里朱站起來伸展筋骨,卻馬上膝蓋一軟跌回地上。

「久里朱小姐!」落馡趕忙上前查看,「妳還好嗎?」

「真抱歉,沒想到那群人會在這裡待這麼久...擠在壁櫥裡很難受吧?先坐著休息一下吧。」落馡面帶歉意的說。

「啊啊,謝謝。」確定人們不會再回來了,極度想放鬆的久里朱順勢坐下來休息。看著落馡略帶歉意的臉,久里朱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落馡知道夏樂的雇主是誰嗎?」

「雇主?」面對突來的問題,落馡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帶著笑容回答:「是福澤酒藏的杜氏 ──石川先生,是他來拜託少主人幫忙的。」

「久里朱小姐的雇主是大少爺吧?雖然雇主不同,妾身還是想請妳要小心行動,畢竟下次可能就不會這麼幸運了呢。」笑著指指壁櫥。

「唔,唔。」久里朱眼神猶疑了一下。雖然很想抗議自己一直都很小心,但似乎缺乏立場,算了。「石川先生的話……不是大少爺那邊的人吧?」回想剛才眾人的對話,酒藏的杜氏和大少爺交情不是很好的樣子。

「這個嘛...石川先生和大少爺好像有著不同的理想呢,妾身相信久里朱小姐多少也看的出來。」落馡臉上笑容不變,但沒有正面回答久里朱的疑問。

「……果然是這樣嗎?」久里朱沒想太多就直接把落馡的回答當作默認,臉色明顯黯淡下來。「我還以為這次大家都在一定會很順利呢……不過既然是工作那也沒辦法……我會好好努力,落馡也一起加油吧!」

看著久里朱失望的表情,落馡伸手拍拍對方的手臂:「妾身相信我們還是會有合作的機會的,因為少主人其實很開心能在這裡遇到妳呢。何況...」

話還沒說完,落馡突然閉上眼,表情專注的測耳聆聽。重新睜眼後,落馡朝久里朱行了一禮。

「抱歉,少主人呼喚妾身,所以妾身要先離開了。衷心希望久里朱小姐調查順利。」說完身形很快的消失了。

久里朱還來不及多作回應,落馡的身影便消散在虛空之中。哎呀哎呀……久里朱搔搔頭。雖然頗在意萬和夏樂的動靜,不過還是先找到雇主再說吧。「福可,拜託你帶我到雇主那邊了。」一聲令下之後土黃色雜種狗浮現在走廊末端示意久里朱趕緊跟上。

隨著久里朱的腳步聲遠去,廂房又回歸寂靜。


「你可終於來了,都快把俺急死啦!」

「石川先生…」

「俺今早得到消息說有兩個女的已經先到了,還在擔心如果被搶先了就糟了!」

「石川先生,我們──」

正疾步向前走的石川突然停下腳步,一個轉身湊到夏樂面前:「你一定要成功才行,這可是關係到咱們酒藏的生死存亡啊!」

看著又繼續向前走的石川,夏樂悄悄地嘆了口氣,伸手抹去臉上被噴到的口水。

石川,自己的雇主。

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就不斷的強調一定要讓「二少爺」,福澤佑二繼承家產。據他說,如果讓大少爺繼承的話,家產很快就會被揮霍的一乾二淨,而福澤酒藏也會面臨倒閉。

「身為酒藏的杜氏,俺絕對不會坐視那種事發生的!」

石川脹紅著臉,一掌拍在咖啡桌上的樣子浮上夏樂腦海──連同被咖啡店裡的店員和其他顧客行注目禮的事──讓他忍不住又嘆了口氣。

兩人穿梭於迴廊間,一路上沒遇到什麼人,夏樂索性開始整理目前得到的資訊。

福澤家的財產之爭,主要圍繞在家主人的三個兒子身上,而獲得繼承權的條件就是找回畫作上消失的一隻鳥。

久里朱的雇主應該是大少爺沒錯,也就是這次委託的主要競爭對手。

剛才看到的福澤一平給人衝動、自我中心的印象,石川談及大少爺時的語氣總是透著不以為然,再加上自己聽見的那些閒言碎語…看來他的行事作風被不少人詬病。

至於萬小姐,應該就是為剩下的那位效力吧。

會遇到公會的人在自己的預料之內,石川在委託時就說過,每個少爺應該會請各自的幫手,除了──

「我們到啦!」

石川的聲音讓夏樂回過神,發現對方已停步在一座紙門前。

「佑二先生,之前跟您提過的小松先生到了。」

「請進。」門後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

拉開紙門前,石川難得壓低音量,在夏樂耳邊低語:「那麼就萬事拜託啦!如果可以的話,也請你試著勸勸他。」

夏樂微微點了下頭,舉步踏入室內。

紙門關上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與此同時房裡的男子從文件中抬起頭,正好與夏樂視線相對。

「佑二先生,我是小松夏樂,在您百忙之中還來打擾真是抱歉。」夏樂謹慎地對坐在桌後的男子鞠了個躬,眼角餘光瞥見對方已經跟著站起身。

「所以你就是石川找來的陰陽師?」

「是的,我會盡全力協助您。」

房裡一時沉默,半晌之後佑二才接口:「我們先坐下來聊聊吧。」

看著對桌的佑二,夏樂靜靜等著對方先開口。

佑二把剛才看到一半的文件整理好,整齊的疊到一旁,在兩人之間清出了一塊乾淨的桌面。

停下手邊的動作之後,佑二才打破沉默:「你說你是陰陽師。」

「是的。」

「你可以證明嗎?」

「證明?」

「雖然我不想這麼說,但我要怎麼知道你不是一個江湖騙子?」看著夏樂驚訝的臉,佑二表情嚴肅的說:「我本來就不贊成找任何人來,更別說如果來的只是一個騙子。」

「這個…」夏樂語氣遲疑。

「做不到嗎?那你已經可以──」

「我知道了。」夏樂打斷對方即將出口的逐客令:「如果我能夠證明自己不是騙子,佑二先生就願意和我談談了?」

「就是這樣。」

「那麼…阿夕。」夏樂帶著微笑開口,轉頭看向出現在自己身旁的夕鶇。

佑二雙手抱胸,不發一語的跟著把視線移向夏樂右方。

夏樂很快的念了咒,接著就聽到佑二倒吸一口氣。

只見原本空無一物的空間突然出現一位黑髮的古裝青年,正用銳利的眼神盯著自己,而且他的背上還有雙翅膀…

「佑二先生,這位是我的式神。」

放下原本環在胸前的雙手,佑二不自然的清了清喉嚨:「式神?」

「就是和我簽訂契約的妖怪。」夏樂微笑著解釋。

「…看來你不是騙子」佑二收回視線,第一次認真看著夏樂。

「現在您願意和我談談了?」

佑二點點頭,眼神仍不時瞥向夕鶇。

「那我就先讓我的式神回去了。」查覺到佑二的不自在,夏樂朝夕鶇點點頭,房間很快就恢復到只剩兩人的狀態。

「抱歉,剛才質疑你是騙子。」佑二再度開口時,語氣明顯比之前緩和許多。

「沒關係,之前也有委託人向我要求證明的。」夏樂搖頭表示不在意。

「小松君,你的年紀應該和我的小弟差不多吧?」

「是的,我還是大學生。」

一面回答一些常見的問題,夏樂開始暗暗分析坐在眼前的福澤佑二。

跟老大相比的話,的確沉穩很多,而且從整齊的桌面來看,應該是個做事很有條理的人。

而且膽量不錯。

自己特意讓夕鶇以明顯的妖怪特徵現身,就是想觀察對方的反應。

結果佑二連從椅子上站起來都沒有,比之前一些看到突然燃燒的符紙就大驚小怪的委託人勇敢多了。

不排除對方只是不願示弱而強作鎮定,但是光這份鎮定就很值得佩服了。

「你想知道些什麼呢?」佑二很快就結束閒聊切入正題。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聽聽佑二先生說說事件的發生經過。」

「簡言之就是我父親珍藏的一幅畫上的共命鳥不見了,只剩下一張空白的紙。然後有些人信誓旦旦的說看到那隻鳥飛走了,父親就說要把那隻鳥找回來。」

聽完這個簡短的敘述,夏樂狀似不經意地提起:「聽說鳥消失的那天晚上,放著共命鳥畫像的倉庫有騷動,好像是有人闖入。關於這件事佑二先生知道些什麼嗎?」

「…不,我什麼都不知道,大概又是無聊的謠傳吧。」很快的否認。

看了佑二放在桌上的手一眼,夏樂接著問:「可以請問佑二先生對於這整件事的看法嗎?」

「當然是那幅畫早就被偷了,再做什麼都於事無補,不如做好自己該做的事就好。像現在這樣的騷動紛亂,根本沒有必要。」語氣肯定的說著。

「所以佑二先生不相信共命鳥飛走了?」

「這種事正常人都不會相信的吧?」佑二聳聳肩,接著話聲頓了一下:「…但是在見過你的式神之後,也許我不該這麼早下結論。」

「我會仔細查證事情的真實性的。」夏樂忍不住露出微笑。

「那麼,佑二先生希望我接下來怎麼行動呢?雖然我是石川先生雇用的,但是實際上是要為您出力的。」

「順其自然就好,沒找到也無所謂。」佑二很快的回答。

「但是,這關係到您的繼承權。」夏樂仔細觀察著佑二臉上的表情。

「對我來說,沒有繼承也沒關係。」佑二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若有所思:「沒有繼承我也可以過得很好…靠自己過得很好。」


雖然說了要去找人刮出點情報來,不過這項任務不知會有多難呢。

萬邊思考著該用什麼手法可以成功達成委託,第一時間想到的只有那隻鳥的幻覺效果。

靠近庭園時聽見傭人們的談話聲,這音量大得難以忽視。

「我看到了啊!」

「喂喂,這話不能亂說哪…真的?」

「你們這群麻雀小聲點,怕總管聽不見嗎?想減薪可別把我算進去。」

「噢,抱歉啊,不過我說的句句屬實。」

「那天晚上見著大少爺走進去,想了人家看見不該看的事,正要溜開,但好奇心壓不住啊~」

蘇萬一聽見他們的對話,立即找了地方掩護,避免被發現。

並不是想偷聽,但說實在,蘇萬對與人接觸的委託相當不擅長,不過因為被那位朋友拜託了所以才接下。

心裡想著該怎麼辦好呢,剛才錯過了出去的時機,正煩惱著的同時聽見熟悉的聲音。

「喲,姐姐們午安。」

這不是紫大人嗎?蘇萬訝異的貼著掩護物偷看傭人們的情形。

看見化成人形的青紫,一身休閒裝扮比起身著和裝時更加年輕。

明明讓他去找武神小姐,紫大人在這兒晃什麼呢,蘇萬心裡有些不悅。

「欸?不好意思,請問…?」傭人們語氣透露幾分警戒,但蘇萬覺得更像怕對話被聽見的那種緊張感。

然而卻在尷尬的氣氛下,在女傭三人組裡,一位看來資歷最老的中年女傭發聲了。

「哎呦,你這小子真會講話,什麼姐姐哪,人家早是人老珠黃的黃臉婆啦,呵呵呵。」

一陣爽朗的笑聲過後,青紫用蘇萬這輩子從沒聽過的溫柔聲調,以及這輩子從未看過的,不帶嘲諷意味的笑容對著傭人們交談。

「才不會,姐姐您美貌依舊,風韻猶存啊。」

在像是前輩的女傭笑開了,其餘兩人也跟著陪笑,或許是覺得反正有事前輩會解決吧。

……看那些女傭笑得開心,年輕男孩果然比較有優勢嗎…

這是之前聽摯友反覆抱怨的事,她說比起女人,大家更相信男人,即使對方是個草包也一樣。

當然摯友原本的話語更加辛辣,不過就蘇萬的道德底限,草包已經是罵人非常兇狠的名詞了。

「喔!抱歉,忘了自我介紹,我是古董商蒼村。」

說著堆滿笑容遞出名片,這又是讓蘇萬吃驚的地方,他什麼時候弄到名片,或是怎麼弄的?

「哎呀,是古董商啊……」雖然女傭們有些訝異,但看上去並沒有特別排斥。

「是啊,姐姐們有什麼古董請務必讓本店鑑賞啊。」青紫笑著說,不過卻又側頭思索了一會兒。

「但姐姐家的東西想必很難售出哪。」

丟出這麼一句容易得罪人的話,讓女傭們不約而同露出詫異的表情,

正當中年前輩要開口詢問──或是開口飆人時,青紫又接下去說了。

「因為想到是姐姐們的東西,咱……我可會嫉妒得誰也不給碰啊。」青紫低下頭,半掩著口鼻也掩著害羞,但蘇萬知道這當然是裝的。

誰都聽得出這番甜言蜜語太過狗腿,但上了年紀的女傭們戀心早在年過三十時便已枯黃,老公大概連「我愛你」的「我」字都捨不得說,

所以她們只管中不中聽,再加上是個年輕小伙子點燃她們的羞澀,讓她們心靈獲得潤澤,當然也不在意肉麻話會不會過頭了。

「因為大少爺也跟咱……跟我合作了一些時日,聽說福澤家有名跡鳥畫栩栩如生,最後還真的飛走了?」

「是啊,是大少爺偷偷進去的那晚嘛。」一開始說了看到少爺進倉庫的女傭不以為然,又續道。

「人家見了大少爺想要把那畫帶出來,可是又不知在磨蹭什麼,還在畫前戰戰競競的,真怪。」

「覬覦那畫的不一定只有大少爺啊?」另一個女傭從鼻子哼氣,意味深長的看著青紫,像是為了引誘對方詢問般故作神祕。

蘇萬瞬間閃過詭異的感覺,這兩名女傭像是在比較什麼,拼命吸引青紫注意。

或許是多心了吧。她輕輕搖頭,繼續側耳傾聽。

「咦?這聽來有趣,姐姐知道些什麼嗎?」青紫也是故意咬餌,轉身直視著拋出磚頭的女傭。

獲得注目的女傭掛起勝利的笑容,得意洋洋的說:「三少爺當天也想帶走畫啊!不過是被大少爺搶先罷了。」

「哦?姐姐這話怎說?」哎呀,或許這是個重點。蘇萬豎起耳朵,深怕漏掉半句話專心聽著。

「容子姐說的是小夫人和三少爺的事兒吧?」

先開頭提了大少爺的女傭說得又快又迅速,彷彿為了報復剛才光采被搶走般,語氣充滿不甘心的氛圍。

「三少爺?他不是對福澤家挺沒興趣的嗎,要畫做什麼哪?」

「傻不傻呀你,有興趣的是家產……啊!」

被叫作容子的女傭發現說溜嘴慌忙閉口,而其他女傭卻無視這份尷尬,恍然大悟的討論。

「誰知道呢,說不定是為了保全福澤家別給大少爺拿下,又或是為了二少爺哪。」

「噢,為了二少爺嗎,也是啊。」

所有女傭全都面露為了二少爺做事是理所當然的表情,也未有絲毫半分提到三少爺時那帶了點排斥的微妙情緒。

「看來二少爺很受歡迎呢。」青紫不經意的從旁插話,女傭們也沒多作他想,順著接了下去。

「那當然,我們都覺得要給二少爺當家長是最好啦,大少爺人太好,容易被朋友騙哪。」

「唔?大少爺人很好嗎?」就夫人說起大少爺時,給蘇萬的印象跟現在傭人們敘述的有所出入。

「是啊,沒跟大少爺相處久是不曉得,但咱們傭人還是覺得大少爺不適合掌家哪。」

中年前輩聳聳肩,忽然驚叫了一聲:

「哎喲,不好!已經這時間了,要開始準備晚飯啦,煮飯婆們,快去備料啦!要被總管知道,遲了一秒扣一天薪啊!」

說著,女傭們也紛紛說著不好了,於是將掃具收拾收拾,轉身趕往廚房。

「蒼村先生,下次拜訪請務必先提前通知啊,我會特別作點心給你的。」

容子在離去前,對青紫落了一句話,而另一位女傭也不干示弱的回應。

「蒼村先生!我做的飯菜很不錯,有空我去你店裡帶便當吧!」

「什麼啊妳這女人,別趁機騷擾人家!」

「容子姐才是,沒見到蒼村先生困擾的表情嗎?」女傭的爭吵隨著距離愈漸愈遠,消失在房後的轉角處。

原本揮手微笑的青紫,在她們一消失在視線中,立即展現疲態。

「跟歐巴桑打交道累~~~死人了。」

「……哎呀?紫大人不是很中意嗎,我現在才知道比起年輕女孩,您更喜歡和婦女們聊天呢。」

蘇萬踱步走出遮蔽物,站在青紫的旁邊。

「哈啊?妳說什麼呀,咱當然更喜歡年輕女孩啊。」

「那拜託你的武神小姐呢?」

「這個啊,因為咱,迷路了!」說著,挺胸理直氣壯的說,

「所以咱想,與其漫無目的的繞來繞去,還不如先探個口風啦。」

「自己的無能請不要用了不起的姿態說,紫大人。」

蘇萬大嘆了一口氣,平靜的望著青紫:「不過這次的確托了紫大人的福,雖然還在五里霧中呢。」

「那麼時間也差不多,該去主廳了……對了,蒼村是?」

「嗯?咱的名字,換個寫法就變蒼村咲貴(aomura saki)啦,如何?蠻像人的吧?」

「…………」

「………………」

「啊啦,主廳是往這裡走吧?」

「咱可不知喔。」

於是蘇萬與青紫(人形)準備前往主廳,與武神及小松會合。


「哈哈~不錯不錯~再來一杯再來一杯~」


還沒接近主廳便聽見宏亮的喧嘩。離晚宴還有一段時間,久里朱就已經在福澤一平的招待下喝得有些恍神。

不管怎麼暢飲,酒杯永遠都沒有空下來的時間,察覺繼續半推半就下去會很不妙的久里朱擺出苦笑,「啊啊~不行了──真的不行了,一平先生,饒了我吧。」

「年輕人客氣啥呢!來來來,我敬你,我敬你。」一平接過酒杯一口飲盡,再酌滿還給久里朱。

久里朱唇湊近杯緣,勉強又喝了一杯。該說好客還是缺神經呢……好不容易回到雇主那裡,原本好好談正事的福澤一平一得知久里朱是個能喝的傢伙馬上二話不說擺出整套家當。微醺的兩人話題越扯越遠,搞到最後久里朱整個忘記當初來的目的了。

僅管一開始很高興能喝到免費的酒,但現在與其說拼酒不如說是拼命了。還不到喝醉的程度,不過接二連三返杯下去根本沒完沒了。久里朱用求救的眼神投向陸續入席的人們,最後視線停留在一名剛踏進主廳的年輕人身上。

——之前在走廊上遇見的人。長相漂亮的關係,久里朱印象深刻。

久里朱回過神才發現福澤一平也停下動作,斂起嘴角觀察年輕人的表情帶有幾分警戒。同時受兩道視線洗禮的年輕人頓了頓,接著用親切的笑臉回迎。

「呦~一平哥真不夠意思~這種好康怎麼忘了我呢~」年輕人囔囔後朝福澤一平和久里朱的方向挪動步伐,沒等兩人招呼便逕自往久里朱隔壁的位置坐下,理所當然般扭開新的酒瓶。

福澤一平扯扯嘴角。「哈哈哈,你小子客氣點啊,好不容易來個都市的小姐,可別像上次那樣喝跑客人了。」

「大哥別說笑了。來,您先請,繼續繼續。」年輕人邊替兩人酌酒,邊用不輸給福澤一平的氣勢豪飲。「啊啊~說起來還沒和小姐打過招呼呢。喏──小姐和我差不多年紀吧?我是一平的弟弟,直接叫我慶三就好囉。」年輕人露出若有似無的笑容。

……所謂慶三就是福澤家最年幼的慶三少爺吧?雖然不是最具威脅的佑二少爺,但這個人是對手這點無庸置疑。久里朱只是隨便應付三少爺,福澤一平就滿臉不耐煩。夾在兩人之間坐立難安的久里朱馬上想逃走,往出口望去正巧看見熟悉的身影進入主廳。

「大哥。」一行人中走在最前頭的佑二向一平打了個招呼,然後轉向自己的弟弟:「慶三,晚宴還沒開始怎麼就喝起酒來了?」

走在佑二身後的夏樂看到久里朱後,無聲地用笑容打了個招呼,然後就把注意力集中到在場的三兄弟身上。

啊啊,這下子全員到齊了呢。久里朱滿臉尷尬瞅了瞅四周一眼,挨罵的慶三少爺故作無辜聳聳肩,反而是一平哈哈笑了起來:「說啥呢?今天是好日子,佑二你也別計較那些了,坐下坐下。」一平拍拍膝蓋,一旁的傭人馬上機靈地替佑二以及其他人酌了一杯奉上。

接過傭人遞上的酒杯,佑二先是仰頭一口飲盡,隨後開口:「看來今天大哥酒興濃厚,不過父親應該就快到了,我先入席了。」瞥了慶三一眼後走向另一側的座位。

落在後頭的夏樂接過酒杯之後,滿臉尷尬地遲遲沒有喝,接著不動聲色的把酒杯放到久里朱的桌上。

大概是平常碰灰習慣了,一平挑挑眉,難得有風度的沒多說什麼。倒是一旁的慶三立刻發出誇張的叫聲:「啊啊~都怪老爹說了那種話,大家都變得好奇怪。」慶三滿臉沒意思地吐出一口長氣,「我說啊,要決定當家不是有更快的方法嗎?像是──」

「──要是喝輸對方的人就退出,如何?」

聽到最後一句話,正要落坐的佑二回過身,表情嚴厲的看著弟弟:「慶三,現在不是讓你玩鬧的時候。」

「啊哈?真說起來明明老爹的主意更胡鬧吧?大哥也這麼認為,對吧?」無視佑二的臉色,慶三轉頭繼續慫恿一平。

「哈哈哈哈,的確是,的確是。我們慶三想的的確是天下難得的好主意。」受到酒精的影響,一平爆笑出聲。「不 過論酒量我實在比不上你們這兩隻兔崽子啊──這麼好了,」一平拍拍坐在左側的久里朱的肩膀,視線挪向坐在稍遠地方的夏樂, 「看幾個臭男人比賽有什麼意思呢?今天這個好日子,我們好好招待招待各位年輕人吧?」

大概是考量到現況對自己不利,一平立刻轉移戰局。

夏樂擱在桌緣的酒還沒有涼掉,久里朱用扭曲的表情看向夏樂──趁大家跟著起鬨之前快拒絕!快!

「一平先生!」夏樂的音量引起在場所有人的注意。「能夠品嘗著名的福澤酒藏的酒是我的榮幸,但是,不瞞您說...我不能喝酒。」
確定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之後,夏樂才接了下去:「因為體質的關係,我只要喝一口酒就會非常不舒服,其實...您剛才請我喝的那杯酒我並沒有喝下,現在還擱在武神小姐的桌上。」邊說邊指向久里朱的桌子。 「看您這麼好客我也不好意思再隱瞞了,真是非常抱歉。」

夏樂成功接受到這邊的腦波,久里朱霎時有些感動。不過一平完全沒意識到夏樂是用何種心情說出這番話,只當他在裝客氣。

「說什麼呢?你之前一定是喝到便宜的假酒了~別擔心,我們家的酒可是日本第一的酒。我保證,只要一口你就會喜歡上!來來來~別客氣!」

發現一平完全沒聽進自己的話之後,換夏樂開始向久里朱使眼色。

幫我一下啊!不要只是坐在那裡!

「等、等等!」眼看雇主拎著酒瓶就要往夏樂那邊走過去,久里朱馬上起身。「恕我冒昧,夏……不對,我是說小松先生成年了嗎?」

──就算成年了也給我撒謊! 久里朱臉上如此寫著。

「啊!我還未成年,是不能喝酒的。真是抱歉!」邊說邊向久里朱投去感激的一瞥。

這樣這個喝醉酒的大叔應該就會打消主意了吧?

「啊、啊?!嘖嘖嘖,真是太可惜了,你來的不是時候啊。」一平嘴裡還嘟嘟囔囔,但顯然已經放棄念頭。

「還沒成年啊,那就沒辦法了呢~」慶三順著局勢講下去:「這樣好了,反正我家的姐姐也還沒進來,不如就我一個人代表佑二哥和自己,武神小姐代表一平哥,如何?」

「欸、欸?!」箭靶瞬間從夏樂轉成自己,久里朱彈跳起來。起身時,鼻息間突然竄入一股甜膩的氣味。久里朱還來不及細想那是什麼,其他人便出聲改變話題的節奏。

 

「慶三。」一平略為提高音量。

 

「啊啦啦~~一平哥也覺得這是好主意吧?」慶三嘻皮笑臉說道。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對峙片刻,突然──

              

「──老爺來了。」

席間有人這麼高聲,原本還喧鬧不已的眾人頓時安靜下來。一平和慶三互看一眼,接著有默契地退回自己該坐的位置上。

 

不能說期待,但也不是毫不在意的久里朱抬頭望向門口的方向。福澤萬助──福澤家的男主人在人群簇擁下現身。

 

終於從拼酒危機中脫身的夏樂也趕忙回到座位上,與眾人一同迎接福澤萬助的到來,同時默默在人群間觀察著這次委託的起因。

 

除此之外,他也注意著雇主祐二的反應,卻發現很難從對方面無表情的臉上讀出什麼來。

 

走在人群最前頭、被傭人攙扶才能勉強邁步的老人有如猴子般矮小,素面的深色羽織底下消瘦的幾乎只剩皮骨。

 

──福澤萬助,福澤家的男主人整顆頭往前傾,環顧主廳一周,最後視線停留在在場兩名術師上。

 

「爸,這兩位就是這次請來的陰陽師。」一平立刻巴結般迎向福澤萬助,但後者卻慢了好幾拍才把頭轉向對方。

 

「蛤?蛤?」福澤萬助擠弄五官,露出聽得很吃力的表情。

 

「爸,這兩位是陰陽師。」福澤一平提高音量又重複了一次。

 

「太好了,廣美的孩子都長這麼大了啊。」

 

「……。」雞同鴨講。

 

看來老爺今天的狀況一如往常啊。眾人互看彼此,露出無可奈何的苦笑打住話題。

老爺坐定之後傭人陸續上菜,原本有些坐立難安的久里朱看著員工和少爺們吃吃喝喝打鬧的模樣,猜測福澤家家風沒有如想像嚴謹便開始放鬆起來。

              

「……廣美。」福澤萬助突然叫喚久里朱,久里朱立刻『是、是?』地緊張回應。

              

「我們家這個如何?」福澤萬助把傭人沒收乾淨的空酒瓶往靠近久里朱的桌緣一擺,酒標寫著『十方囃子』四個字的瓶身在燈光照明下朦朧地反射出墨綠色的光芒。

              

久里朱客套地說著『非常喜歡!』事實上對久里朱來說這支酒的確還不錯。

 

「太好了,那我們家的一平就拜託你了!」福澤萬助突然高興起來,抓住久里朱的手上下搖晃,久里朱頓時哭笑不得,默默聽著兩人對話的其他人卻不顧久里朱死活哄堂大笑起來,只有一平少爺漲紅了臉。直到比較年長的傭人在一旁『廣美小姐早就是您的媳婦啦』提醒老爺,福澤萬助才恍然清醒地喔了好幾聲。

 

『連夫人的名字都會叫錯,等哪天老爺忘了自己酒藏的名字可就不得了啦。』眾人打趣地說。

              

「佑二,」笑著表示聽不懂其他人在說什麼的福澤萬助話鋒一轉朝向二兒子,「秋天的準備進展如何?」

所謂的秋天是指酒米收割正式進入釀酒季節,每年到了這個時期,就連資歷最深的師傅也會像個年輕人一樣興奮起來。

 

「今年酒米的收成很不錯。」聽到父親的詢問,祐二放下手中的碗筷回答。「準備拿來釀酒的水我已經親自確認過水質了,如果接下來的步驟進展順利的話,今年酒的品質很值得期待。」

 

眾人開始熱烈討論起來。原本靠著對日本酒一點薄弱的知識還跟得上話題的久里朱,漸漸連理解專有名詞都有些吃力。同時,腦子也有些混亂。混雜在空氣中的甜膩氣味越來越濃郁。不是酒,也不是其他什麼的味道──不太對勁。察覺到異樣的久里朱看向夏樂。

 

夏樂也正好轉過頭,和久里朱的視線對在一起。

 

你也聞到了?

 

夏樂點點自己的鼻子,皺起眉頭示意。

              

……啊啊,果然不是錯覺啊。

 

朝夏樂點點頭,久里朱馬上打算找出氣味的源頭,但在久里朱起身之前,有人率先一步中斷話題──

              

「比起那個,客人都開始無聊了唷──…」慶三少爺嘻皮笑臉地囔囔出聲「而且比起千秋樂和龍吟什麼的,大家明明對那隻鳥更感興趣,對吧?」

 

「慶三,吃飯的時候不要講這些。」祐二轉向弟弟,滿臉嚴厲。

 

「哈哈哈,有啥關係?」滿臉駝紅的一平少爺順著慶三的話題說下去。「有啥好顧忌的?」

 

「那好,我也想趁這個機會問清楚。」祐二把視線從一平身上移開,直直看向萬助:「父親您要不要說說您的打算?現在還有機會改變主意的。」

              

福澤萬助還沒開口,慶三立刻插話:「呦~我也想知道唷~爸~」慶三彎起弧度過於美好的嘴角。

 

孩子們有如烏鴉般嘔唲爭執,福澤萬助只是端起酒杯看向夏樂,「健太,大家都想和爺爺喝一杯呢,你也一起來吧。」顯然把夏樂誤認成是自己孫子。

 

「健太?」夏樂滿臉疑惑的左右看了看,「您是在說我嗎?可是我不是...

 

「父親大人,小松君不能喝酒,他還未成年。」看到夏樂滿臉尷尬,祐二直接插口。

              

福澤老爺還在狀況外,眼看眾人面面相覷一副為難的模樣,福澤慶三反而沒品地大笑出聲。

 

「有什麼好笑的!」一平馬上破口大罵。

 

「啊啊~對不起~」慶三擦拭眼角,笑得有些放肆,「啊啊──大哥真是太不走運了。要不是爸現在這個樣子,大哥早就是當家了啊~對吧?」

 

處境被弟弟這麼揶揄,福澤一平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快人快語的他甚至氣到說不出半句話。

 

「喂小子!你可別亂說啊!」杜氏突然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指著慶三的臉大聲喊道:「就憑那個沒出息的傢伙,我們酒藏的未來說什麼也不會交到他手上的!」

 

「你……!」杜氏話一說完,忍不下這口氣的一平馬上衝過去作勢打人,旁人拉拉扯扯好不容易才把扭成一團的兩個人分開。

 

「你們都冷靜一點,行嗎?」所有人都圍繞在杜氏和一平旁勸架,作為主角的兩個人則是互相瞪著對方。

 

嘴角在爭執中掛了彩,一平目光在佑二身上稍做停留,最後呸地一口血吐到地上「哈?很行嘛?先是有機農法,再來是岡田茂吉(*)——哈!地留著人卻全跑了有啥用!」(*)提倡不施肥、不灑農藥的自然農法

 

「你——不是剛把孫子送給都市裡的親戚照顧嗎?阿香嫂——兒子媳婦都在外頭,一年也沒回來一次吧?阿廣哥——要是鎮上就有大醫院,您嫂子也不用三天兩頭就往外面的醫院跑吧?說這塊地不能死的是誰?石川兄一不繼承家業就在這邊大小聲的又是誰?就是你們這群人死咬著這塊地不放,村子裡的年輕人才都會跑光的!這種地有什麼好希罕的!還不如賣掉!」

 

「你說什麼?!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杜氏脹紅了臉大吼,掄起拳頭又想衝上前,卻被旁人七手八腳地架住了。

 

「如果沒有地和農作物,會有現在的福澤酒藏嗎?你以為你是靠什麼才有辦法現在在這裡大放厥詞的!就是有你這種忘恩負義的傢伙,老爺才會這麼煩心的!」杜氏豪不停歇地大吼,無視一平鐵青的臉色。

 

「到處借錢給別人最後自己欠了一屁股債,才在這裡嚷著要賣地?把咱們當笨蛋啊!你的理由才沒有那麼高尚,不要以為咱們不知道!」杜氏甩開旁人的手,指著一平大聲嚷嚷。

 

「那天晚上可是有好幾個人看到你在倉庫附近鬼鬼祟祟的,你去哪裡幹什麼來著,嗯?」

 

「噯噯,別吵架啊!」福澤萬助沙啞的聲音被杜氏的叫嚷聲完全蓋過,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回答啊大少爺!怎麼,做賊心──」

 

「石川先生,請不要再說了。」祐二走到杜氏面前,打斷了他咄咄逼人的質問。

 

「可是,祐二少爺!咱只是...

 

「石川先生。」祐二拍拍杜氏的肩膀,語氣傳達了明顯的訊息。

 

阻住了杜氏的話聲之後,祐二轉向一平:「大哥,我們就不要在父親面前爭執了吧。」

              

「──你少假惺惺了!」一平突然一句話聽不順耳,又開始爆跳起來,「當天在那裡的只有我一個嗎!誰不知道你串通老三想整我!」我不會便宜你們的……!我不會便宜你們的……!」福澤一平對著兩個弟弟反覆著這句。

 

「你胡說什麼!祐二少爺才不會做這種事!」本來安靜下來的杜氏一聽到一平的指控,又開始咆哮。

 

「你們都別再吵了!」祐二突然大喝了一聲,整個吵嚷的空間慢慢安靜了下來,眾人都轉過頭愣愣地看著祐二。

 

「大哥,你酒喝多了,還請先回去休息吧。」祐二語氣平靜的看著一平,「如果我之前做了什麼會讓你誤會的事,我向你道歉。」

 

「石川先生,也請你冷靜一點,不要再對我哥哥大喊大叫了,好嗎?」祐二定定地看著杜氏,直到他點頭才移開視線。

 

像是對目前的狀況非常滿意似的,福澤萬藏突然嘿嘿笑了起來,邊笑邊拍著手說道:「對對,別吵架啦!吵架有什麼意思!快點去抓我那隻共命鳥啊!」

 

兒子都吵成這樣了,老爺還這麼瘋癲。聽見老爺荒唐的話語,眾人頓時失去繼續爭吵的力氣。

 

「啊哈哈哈~~」點燃火種又置身事外的慶三少爺忍俊不住,像是嫌場面不夠尷尬似地附和父親拍手說著風涼話,「爸說得對,有什麼好吵呢?爸一向最公平了~想作當家的就自己抓鳥去吧~~抓那頭共命鳥──…」

 

『「——…」』

 

喧囂聲戛然而止。

              

在場所有人都聽到了——那道絕非錯覺的叫聲、伴隨著巨大禽類鼓動羽翼的躁動。

 

要行動才行……! 儘管眾人都抱持同樣的想法,但沒來由的恐懼感卻悄然佔據整座空間。到最後所有人全杵在原地,從敞開的紙門正巧窺見中庭的上空有一團火光竄過。

「……!」率先打破這道寂靜的是魯莽衝出去的一平。一平似乎從旁邊隨便抓了什麼,久里朱和夏樂很快就意識到那是白天那把獵槍。

 

夏樂馬上跟在一平身後追了出去。

 

踏出紙門之後,映入眼簾的是盤旋於空的雙頭鳥,羽翼流轉著熠熠火光,幾乎讓人無法直視。

 

眼角瞥見一平舉起獵槍朝向空中,夏樂焦急地大喊:「一平先生,等等!」

 

——碰!碰!碰! 接連響起的槍響幾乎要撕裂耳膜。福澤一平的獵槍還沒放下,翱翔於天際的火光就如流星般墜落。

              

「中了!」一平發出著魔般的叫聲。

 

從雙頭鳥剛才的位置來看,應該會跌落到福澤家大宅後方的大樹林。其他人還來不及阻止,只能眼睜睜看著福澤一平往雙頭鳥掉落的地方飛奔而去,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黑暗的另一端。

 

「阿夕,你先追上去。」夏樂召喚出式神悄聲命令。

 

下達指令後,夏樂走到雇主面前。

 

「祐二先生,您希望我接下來怎麼做呢?」

 

「少爺,咱們趕快追上去吧!咱們還有機會──」杜氏的聲音響起,語氣說不出地急迫。

 

跟在夏樂身後目睹一切的祐二把視線從樹林的方向收回,看著夏樂回答:「沒關係,我很高興這場鬧劇終於要落幕了。」

 

「夏樂!我先走了!」夏樂那邊似乎還在考慮著什麼,久里朱只好放棄雙方一起行動的念頭,率先往雇主的方向狂奔而去。

              

佑二對雙頭鳥一點也不積極,杜氏立刻想派其他人手過去,但放眼一望,不知何時所有人都醉得東倒西歪,連向來千杯不倒的三少爺也伏著坐墊陷入昏睡。

 

氣氛之詭異連杜氏也吃了一驚,他下意識就望向一起走過半世紀的老爺,但接連發生這麼多騷動,卻只見老爺仍跪坐在原地垂著頭,埋在陰影中的臉孔分不清是睡是醒。

 

「老……爺……。」杜氏忽然氣息一滯,也跟著暈了過去。

 

「石川桑!」看到杜氏突然暈倒,祐二趕上前查看,發現不管怎麼叫喚對方都沒有反應之後,緊張地看向夏樂:「小松君,這是怎麼回事?」

 

「祐二先生,您先別著急,他們只是睡著了而已,沒有立即的危險。」聽完落馡的回報之後,夏樂轉向祐二肯定地回答。

              

「睡著了?」祐二皺起眉頭,「好端端地怎麼會突然所有人都睡著了?」

 

「晚宴進行到一半的時候,房間裡就開始飄散一種奇怪的香氣。我還沒辦法判定香氣的來源,但這可能是大家昏睡的原因。」

 

「倒是您,有沒有哪裡覺得不舒服?」夏樂追問,對於祐二為什麼還醒著有點疑惑。

 

「沒有,我也沒有聞到什麼香氣。」祐二搖搖頭。

 

「也許是您的體質比較特殊吧。」

 

「或許吧。」祐二聳聳肩,開始把倒在屋外的人搬回屋內,夏樂見狀連忙趕上前幫忙。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 正當搬運的工作告一段落,樹林方向突然傳出悽慘的叫聲。佑二很快皺了眉頭。

 

「是大哥的聲音...小松君。」祐二站起身,示意夏樂跟上之後,立刻邁開步伐朝樹林的方向跑去。

 

希望久里朱沒事才好...

 

跟在祐二身後,夏樂暗暗替同伴祈禱。

 


 

──佑二是特別的。

 

『一平,多繞遠路不是壞事,你不需要心急。』第一批十方囃子出來時,父親這麼說了。傾注他在這個家所學到的、乃至於這輩子來活過的一切而生的十方囃子,他認為十方囃子不是搬不上檯面的東西。

 

『酒和人都要靠時間熟成,好好期待吧。』十方囃子再放幾年會更出色,父親當初這麼保證時,一平認為自己被認同了。不管是做為經營者、做為酒藏的支持者,還是做為福澤萬助的兒子──…

 

儘管還比不上千父親,但十方囃

儘管還比不上千秋樂,但十方囃子決不是什麼搬不上檯面的東西──…

 

但是──佑二是特別的。 初釀就打敗千秋樂的龍吟……出自佑二雙手的龍吟……那股滋味把其他人都狠狠比下去了。

              

福澤一平還記得佑二的天分初次展露頭角時,父親和杜氏那副終於能夠安心了的眼神。愚鈍的自己和父親截然不同,舌頭完全嚐不出酒種間的差別……。福澤家的長子大概也就如此了,杜氏似乎在他年輕時便接受了這個事實。

              

但是、父親的孩子不只他一個。

 

發現佑二比自己、甚至比父親、比杜氏、比品酒會的任何人更具才華時,一平確實看到老邁的杜氏眼底燃燒起異樣的光芒。那個滿臉稚氣,就算當作自己兒子也不足為奇的佑二才是福澤家需要的孩子……。

 

──別開玩笑了,做為福澤家繼承人、從小到大忍牙撐過各種不合理磨鍊的他被當成什麼了啊…!

 

月的殘光照映進樹林之中,雙手抱槍在樹林間邁步狂奔的一平從遠方就瞧見黯淡的一團火在黑暗處閃爍。

 

有著兩顆頭顱的鳥兒倒在地上還殘留著最後一口氣,略顯凌亂的羽翼中流出和月色同樣皎潔的液體。被獵槍打中的傷口雖然不致命但仍具威脅。一平扔掉懷中的槍支,雙掌掐住雙頭鳥的頸子,把異獸擰往天際。

 

「哈哈哈哈哈哈……!」一平發出暢快的笑聲。不管別人怎麼說,福澤家是他的了。

 

──愉快嗎?

 

當然愉快。

 

──那、接下來要做什麼呢?

 

當然是把這個可恨的地方扔掉!不管千秋樂還是龍吟,通通化為歷史吧,就連十方囃子也不需要了!

              

朦朦朧朧,一平看見理當處於彌留之際的雙頭鳥撐開眼皮,琉璃般炫目的眼瞳反射著福澤一平扭曲的臉孔。

              

下一秒,手上的重量減輕了。

 

雙頭鳥飛走了?不、不對。福澤一平看著空空如也的雙手,他方才明明抓著那頭畜牲,他方才明明打中了那頭畜牲──不、不對……!

 

——碰!碰!碰!

 

接連響起的槍響幾乎要撕裂耳膜。他打中了那個畜牲──不、不對……福澤一平的記憶錯亂起來。

 

『這把槍太老了……。』會有炸膛的危險……母親下午才嚴厲警告過他,但他全不當一回事。所以,他開槍了。對著那頭畜牲開槍了。然後——…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

 

福澤一平舉高雙臂,血淋淋的雙手自手肘以下全部消失。痛覺和視覺的衝擊下,福澤一平發出淒厲的叫聲。

              

久里朱趕到時,只看見抱著手臂痛哭失聲的福澤一平,還有盤旋在天際的妖異鳥兒。

 

發了狂的雇主完全無法溝通,至於那頭妖鳥……。

 

『「——…」』

 

雙頭鳥發出刺耳無比的叫聲,射向四周的羽根在樹林燃起了灼灼火苗。

 

「是妖火!久里朱,小心應付!」福可一面守著顧主一面提醒。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啊…!」久里朱抽出水符紙,自天而降的雨珠稍微降低了周圍的溫度。

 

『「——…」』

 

雙頭鳥歪頭喃唸著什麼,水符紙召喚出來的雨珠突然違反重心往上飛舞,在雙頭鳥周身化為一條水蛇。水蛇吐出嘶嘶作響的蛇信,沒等久里朱反應過來便往福澤一平的方向撲去。

然而作為攻擊目標的一平完全沒有閃避的意思,只顧抱著手臂慘叫。


在一平被水蛇擊中的前一刻,跟在久里朱之後趕到的夕鶇搶上前拎起一平,展翅向後急退。


水蛇錯失目標後直接擊中了地面,凝聚的蛇身因為衝擊力散開了,化成水花四下噴濺。

躲過水蛇的攻擊之後,夕鶇把一平拎到久里朱身後,簡短地說:「你的雇主。」說完才放開一平的後領。

「呃啊啊啊啊啊啊!」陷入瘋狂的一平不停怪叫,完全沒意識到方才處境多危險。

「謝謝!」簡單回答完,久里朱發現自己有點上氣不接下氣。勉強發動和自己相性不合的法術果然太冒險了……佇立在一旁警戒天空的福可看起來也有些模糊,彷彿隨時消散都不奇怪。

夏樂和祐二趕到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情景──

本該被子彈擊中的共命鳥毫髮無傷,而本應享受勝利的一平則陷入瘋狂。

「怎麼回事...」夏樂把祐二擋在身後,警戒地看著天空中的妖鳥。

面對眼前的異象,祐二咬緊嘴唇,突然隔開夏樂大踏步朝一平走去。

「祐二先生!」夏樂阻攔不及,只好快步跟上對方,同時在彼此身周設下簡單的結界,以免上方的妖鳥突然發起攻擊。

經過久里朱時,祐二冷冷地丟下一句:「我大哥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不是有妳跟著嗎?」語氣滿是壓抑著的怒氣。隨後也不管久里朱有沒有回答,直接走到一平身旁。

看著怪叫著的一平,祐二把雙手搭上對方的肩膀使勁搖晃:「大哥?大哥!」

趁著祐二試圖喚回一平神智的空檔,夏樂擔心的看向久里朱:「久里朱你還好嗎?有沒有受傷?」

面對佑二的質問,久里朱一時啞口無言,直到夏樂呼喚自己的名字,久里朱才恍然想起這次的任務。

『不甘心就命令我吧。』掛在項鍊上的銅戒指響起知流太的竊笑聲:『我是為此存在的……。』

「我──沒事。」不知道是在回應夏樂還是知流太,久里朱賭氣般搖搖頭後,把視線調回天際。

『「——…」』

眼看越來越多人聚集起來,雙頭鳥顯得有些意興闌珊,對著福澤一平投下一眼,便振翅往西邊離去。

「要追嗎?」夕鶇看向夏樂,後者遲疑了一下,最後搖搖頭。

「不,不用追了。以現在的情況,追上去也...總之,從牠的反擊看來,那隻鳥不是那麼容易被抓到的。」

「別管那隻鳥了,我哥到底怎麼了!」發現不管怎麼叫喚一平都沒有恢復神智的跡象,祐二轉過頭怒視久里朱:「剛才到底發生什麼事?」

「祐二先生,一平先生也許是受到那隻共命鳥的影響了。」意識到雇主正在氣頭上,不忍心看到久里朱一直被逼問,夏樂主動上前查看一平的情況。

——你問我我怎麼會知道?! 讓雇主置身險境的確是他的疏失,但一被佑二譴責,原本還有點小抱歉的久里朱頓時把所有愧疚感扔到老遠。

看著夏樂趨前關心福澤一平,久里朱突然不爽起來。「讓我來!」久里朱大步一跨,不顧在場還有其他人存在,揪起福澤一平的領口朝臉頰就是一陣密集的耳光。

不得不說這夾帶了大量的私怨……發洩完畢的久里朱鬆手,得到空隙的一平馬上臉頰一鼓朝旁邊嘔出一口帶血的痰。

嘔吐物一接觸空氣瞬間散發刺鼻而不自然的甘甜味。吐乾淨的福澤一平臉色明顯紅潤許多,雙眼一闔竟然就這麼睡著了。

「你瘋了嗎?!」久里朱突然的舉動讓祐二滿臉不敢置信地握緊拳頭。

「祐二先生,遇上這種狀況有時候外力的衝擊是必要的,您看,一平先生已經安靜下來了。」雖然也被久里朱嚇了一跳,夏樂還是盡力想撫平祐二的焦躁。

聽完夏樂的話,祐二蹲下身看了看一平的臉色,確定對方呼吸平穩之後,原本緊鎖的眉頭稍展。

蹲在祐二對面的夏樂沒有漏看雇主細微的表情變化,心裡也悄悄鬆了口氣。

久里朱跟著確認雇主的狀況,除了鼻青臉腫以外的確比剛才那副死樣好太多了。沒想到電視教的方法還滿有效的。久里朱整個神清氣爽起來,連佑二後來說了完全什麼都不放在心上。

當久里朱再度看向天空時,不管哪裡都找不到共命鳥的影子了。

──福澤家的第一日,就此落幕。

...to be continued.